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剧评:Request Programm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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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照片截图自新加坡美术馆官网) 这不该是日常 ——  观 “Request Programme” 德国剧作家克尔兹( Franz Xaver Kroetz )写于 1971 年的 “Request Programme” (又名 “Request Concert” ),用一句话便可概括故事:一位妇女回家,进行诸般睡前作息,终于入睡,却又起床,从冰箱里取一瓶酒 …… 这么一齣戏,全程没有对白,观众却看得聚精会神。我看的那场戏,虽然有三几位观众中途调整坐姿,但演员陈慧娟( Karen Tan )操纵自如地掌握观众的注意力,戏结束时,才发现原来已过了 60 分钟有余。 舞美设计Mohd Fared Jainal(也是本地优秀导演)将空间转设计成独居者的房子,虽然大门上显眼至极的“EXIT”逃生口牌显得碍眼(真是无可奈何),但舞台设计的所有细节,包括摆设的排放、家具用品的颜色配搭,为观众提供“阅读”的趣味, 陈慧娟在空间里游刃有余,真能让观众产生错觉,仿佛自己真的在偷窥一位独居妇女的日常。 然而观众愈投入剧情,愈会发现,这并不只是把“日常生活”搬上舞台的戏。剧中妇女 Miss Lau  回家 ,一身上班族穿搭,状态极累;她在家中进行各种琐事,她可花上长时间,从洗衣机中把衣物一件一件晾好。她的家中摆设井井有条,她吃面、吃饼干,好好清理桌子,独居而不脏乱。她细心,且对生活严谨。 然而她的日常生活有着古怪细节。她打开电视,电视却收不到讯息。她的水龙头坏了,而她几次忘了水龙头已经坏掉了。她的手机发出几次声响,观众却无法从她的表情猜出那手机声到底意味着什么。她想抽烟,但总是找不到打火机。她进行钩针编织,但不久后又把最近钩编好的毛线都拆掉。 剧末,妇女无法入睡,开了灯,开了酒,开了药罐,吞下了十粒药丸,再把所有药倒出来,露出微笑。 这仿佛是一部推理剧, 剧末的转折,叫人震撼。她 买了新的洗衣液;她把隔天需要穿的上班衣物排列出来;她把明天的早餐用具放好在桌上;她发现从网上购买的裙子有瑕疵,用手机向商家举报了……  所做的一切事项都显示她在为 “ 明天 ” 做准备, 但她最后起床吞药了 —— 很多事情,往往只在一念。 剧末的转折,把一直作为 “ 偷窥者 ” 的观众变成了 “ 参与者 ” :观众参与了妇女的生活,参与了妇女的自杀行动,我们常以为自杀是个人行为,但 “...

剧评:《等待观众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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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  Photo Credit: Crispian Chan           《等待观众》由九年剧场呈献,在2024年的新加坡国际艺术节的孵育计划“明天,明天……”首次登场,2025年再度登台。2025年的版本建立于2024年的框架之上:由谢燊杰与徐山淇所饰演的A和O仍然在一间老旧剧院拆除的前一天,同一时间预订了相同的空间,想要呈献相同的演出,邀请了同一组最终没出席的利益关系者观众。2025年的版本除了修改的故事的一些细微的细节之外,还增添的一个寓言性的故事,探讨着表演者和观众之间的关系。           我在大学时期的剧场课程中学过,演出的三大核心要素是:表演者、观众与空间。三者缺一,便无法构成完整的演出。然而,《等待观众》却大胆将“观众”从这个方程式中移除。在剧中的设定里,观众未曾现身,而现实中的观众则因戏中观众的缺席,得以窥见表演者独自排练、准备演出的全过程。           也正是在这样的设定下,“空间”被赋予了新的意义——它透过“字幕”的形式,转化为观看者的存在。字幕成为剧中的“观众”,也成为“第三位演员”。九年剧场从早期对母语剧场需配字幕的抗拒,转而视字幕为创作的一部分,更赋予其“可视的声音”这一独特定位。字幕不再只是辅助观众理解演出的工具,这一种创作让许多观众眼前一亮。           在观看2024年的演出时,我有的一个最大的疑问是:为什么A和O的演出的观众只剩下了利益关系者。那些非利益关系者的普通观众去了哪里?难道他们已经不进剧院看戏剧演出了?是厌倦了,是害怕了,是戏剧演出已经与他们生活脱节了?还是就如演出尾声的寓言性故事一样,人们基于各种原因,不愿为了艺术付费,最终,表演者为了生计选择离开。而演出的结尾也以老剧院得以保留但却要改换成娱乐场所画上句号。这两个故事的结局看似悲观但是跟世上的所有事情一样,都有它的两面性。寓言故事中的表演者虽然离开了,但是却也透露了观众对于观赏艺术的付费意识上有了觉醒。老剧院虽然得要变成娱乐场所,但是建筑物却得...

剧评:Animal Far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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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(截自 十指帮官网 ) 上演《动物农庄》之必要—— 观 ”Animal Farm” 十指帮选择以卡通式、电玩式的风格诠释这部经典:人类戴着的大帽子遮住了脸,动作诙谐夸张;大型的动物偶在台上足不点地地弹跳奔走;多媒体设计刻画出暴风雨场景、大风车被炸毁的场面、母鸡们起义砸碎鸡蛋因而舞台上蛋如雨下的画面,为戏大大增色……   一幕幕明亮鲜活的舞台画面,一次次展示出黑暗深沉鲜血淋淋的人性,一如剧中台词所述,从革命到建立体系到体系的腐败,都宛如儿戏。选择以卡通/电玩式风格呈现,大概是为了 揭露任何理想国都抵不过 “ 人性本恶”、“人性本贪婪 ”;也是为了揭露,所有政治人物的行为一如孩童般幼稚。 动物们为掌权的猪只们做牛做马,终于建成了大风车,却发现大风车是猪只们进行经济贸易、给自己买威士忌的工具,舞台上的巨大风车无论如何都无法不让人联想到新加坡河的景观,以及坐落在各个座城市里的大摩天轮。 剧中有只名为摩西的渡鸦总对动物们大谈一处名为 “ 糖果山 ” 的乌托邦, “ 糖果山 ”这梦想国 让动物们心生希望,动物们却也因此没对猪只政权展开革命,摩西的存在,究竟是好是坏,终难判断。我们该如何对抗权力?我们如何对抗人性里的贪婪?剧末,动物们鼓舞农庄里的小狗(下一代)离开农庄,小狗走到了舞台前方,直愣愣盯着远方,却不迈步…… 糖果山真是 “ 希望 ” 么?农庄之外真是 “ 希望 ” 么?导演似乎并不乐观。然而农庄里 的动物们从未失去记忆(历史),尽管猪只们对历史大改特改,它们依然清楚记得猪只们说的每一句话、做的每一件事,也因为记忆的保存,小狗终于能走到农庄大门前了 。 这是动物们对小狗述说历史之必要,也是十指帮上演《动物农庄》之必要,“糖果山”的真谛是“记忆”, “ 毋忘历史 ”便是希望。 关于演出: 2025 年5月 18 日,4 PM ,戏 剧中心(Drama Centre Theatre) ,十指帮呈现(新加坡国际艺术节2025委约) 点击阅读场刊: https://sifa.sg/2025-house-programme/animal-farm

剧评:I Am Seawee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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评/ 张佩思   《我是海藻》( I Am Seaweed )是由何慧仪和李蕊倩组成的创作团体 MASHH ( Mm and Something Happens Here )制作的剧作,其中何慧仪身兼编剧与主演。该剧于 2023 年在澳大利亚墨尔本艺穗节首演,近日在南艺实验剧场演出。 通过剧中角色雪儿( Sheryl )与她内心 “ 海藻 ” 的对话,观众得以窥探当代自由剧场工作者面临的困境与无奈。 在许多国家,全职自由剧场工作者似乎等同于 “ 斜杠族 ” ,在新加坡也不例外。然而,与主动选择多职业发展的 “ 斜杠族 ” 不同,自由剧场工作者并非因为不满足于单一职业,而是为了维持热爱的剧场工作和生活开支,不得不身兼多职。他们的生活如同剧中雪儿一般,除了剧场创作,还须从事演讲、戏剧教学、配音,甚至为学校活动表演,以维持生计。 整场演出以轻松幽默的动画式叙述展开,通过多媒体、灯光与空间设计,展现出雪儿鲜明的性格特征 —— 一位为梦想四处奔波的自由剧场工作者,同时也是一名 “ 斜杠族 ” 。剧中快节奏的情节与雪儿不断追不上巴士的画面,揭示了她所处的高压环境,并为她最终的情绪崩溃埋下伏笔。 剧中 “ 海藻 ” 是雪儿内心的自我象征。一片小小的干海藻,在水中浸泡后竟能膨胀成巨大的体积。在雪儿眼中, “ 海藻 ” 象征 “ 有用 ” ,也寄托了她对自身价值的渴望。雪儿不断在梦想与现实之间挣扎,迫切希望自己的工作能被认可。然而,家族聚会中,总是由在大企业工作的姐姐支付大部分费用,而家中长辈也建议她开设学校,以教学形式 “ 变现 ” 自己的梦想。这些现实压力让她陷入深深的拉扯。 笑声背后隐藏无奈 因为 “ 海藻 ” 象征着内心自我,编剧刻意将 “ 海藻 ” 塑造成一个诙谐的角色,仿佛是把自己内心孩子般顽皮的一面展现给观众。 “ 海藻 ” 不仅是雪儿的一丝慰藉,也为演出带来许多幽默与笑点。但这些笑声背后,隐藏着成年人在现实面前的无奈与自我保护色彩。通过幽默,雪儿缓解了生活的压力,与现实的对抗和与他人的比较。而观众在欢笑中,感受到深埋其中的沉重情感。 在剧的尾声,当生活的重压最终压垮了雪儿和 “ 海藻 ” ,舞台上是雪儿静静地哭泣。她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,坦然地与观众分享自己的低落。雪儿用行动告诉大家,受伤时无须隐忍,哭泣并非懦弱,而是释放和疗愈的一种方式。泪水流...

剧评:Dancing with the Ghost of My Chil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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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PHOTOS BY ALEX CHUA ) 起舞是治愈的开始 —— 观 “Dancing with the Ghost of My Child” 开场前,一位头戴花冠的表演者在等待入场的观众群间穿梭;开场没多久,这位表演者的花冠被其他角色们疯狂剥夺、撕扯、撒落舞台各方。 这是一场关于绝望与救赎的祭祀,由南洋艺术学院表演课程荣誉学士的学生们演出,剧本由其中四位学员联合编写。 “Dancing” 以肢体与音乐演绎,表演者们穿着白色的长裙,脸上抹着白色油彩,他们身上的白衣饰渐渐被花瓣与汗水玷污,我坐在地板的坐垫上(有的观众坐在椅子上),近距离感受着表演者们的能量。他们跺脚击地,观众会感受到阵阵震动;他们向观众撒花瓣、在空间里呐喊,以身体能量直接 “ 打动 ” 观众。 “Dancing” 是表演者们对 “ 创伤 ” 课题的探索,例如在其中一幕,有一角色阐述自己被性骚扰的经历,她被对方要挟、跟踪,但无论向警方或学校求助,她都无法获得任何帮助,原因是对方对她造成的行为 “ 不足够严重 ” 。剧中的所有角色都是受害者,他们试图夺回话语权,却总在夺得权力之时、在施展暴力之时痛苦不堪 —— 他们从未想要以暴力相待施暴者,然而在这个现实社会里她们却不得不那么做。因为大部分表演者们都是女性,每当这些女子起舞、拍打自身、呐喊时,都让人想起希腊悲剧里那些受了酒神的操纵,被赋予神力而狂热的女子们。于是观众也感受得到这些年轻人们正在经历的种种混乱与创伤 —— 通过肉身的运动与运作,观众得以切身地感受到他们的痛与苦,也因此能够对他们产生同理心。 导演们 Noor Effendy Ibrahim 和  Ruby Jayaseelan 在剧中建立强烈鲜明的意象,再肆意破坏意象,以达到震撼观众心灵的效果。例如,台上挂着三袋清水,在整场演出中缓缓滴水,表演者们时而会用清水抹身,但他们始终净化不了内心的痛苦。例如,撒满舞台的花瓣散发浓郁的花香,充斥舞台,却无法让这些角色们获得疗愈。例如,现场演唱的甘美朗歌手 Rosemainy Buang 悠悠唱起歌曲,然而理应治愈心灵的歌曲却让角色们齐齐倒地抽搐。 于是观众感受到界线被模糊了:疯狂与理性、绝望与希望、天堂与炼狱 …… 导演把二元对立的元素交织混杂,建立了戏剧张力,也成功让观众感受到,人性里的理性如何蕴藏着疯狂、所有的希望其实都是绝望、天堂如何也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