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剧评:Falli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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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愿心不再封锁 —— 观《坠落》 “ 坠落 ” 讲述一个有着自闭症(孤独症谱系障碍)孩子的家庭,并无大起大落的剧情,展现的是看护者的日常,而看护者最实在不过的日常体验,却未必是很多人的日常。面对自闭症儿子的种种需求,一家人的关系紧绷,本是出于爱而体现的关怀,在不胜负荷的压力下,成了一家人的枷锁。 舞台设计也体现出了这个家庭看似坚固却濒临崩溃的处境,房子的陈设整齐干净,屋外的围墙却呈现龟裂崩塌的败相。这次 2024 年版的 “ 坠落 ” ,创意团队把舞台打造成三面台:三面围观的观众,哼了房子外的社会缩影,观众不仅是旁观者,更是 “ 无力的目睹者 ”—— 我们身历其境,却偏偏无能为力去改变剧中人物的困境。在外形上既像公寓(室内格局)、又像洋房(有屋顶)、又像组屋(有大牌号码)的房子,示意拥有特需成员的家庭处处可见:根据去年数字,新加坡有大约 5 万名自闭人士。 剧中的音效处处凸显 “ 距离 ” :屋外在吠的狗儿、人物在厨房内洗碗碟乃至开关冰箱门,都让人感受到这一家庭与外界之间的距离。自闭症的儿子对声量很敏感,在家里都必须戴着隔音耳机;他的家人们在照顾他的同时,也仿佛被困在了家中,与外界隔绝。女儿(丽贝卡 · 阿什丽 · 达斯饰演)正处一生中最美好的少年时期,面对着被困于其中的父母,她终日幻想着出走,即便是从澳洲来的奶奶(骆明珠饰演)让她看到了出走的可能性,却也因为爱与职责而最终选择了陪伴在父母身旁。父亲(刘伟安饰演)走不进妻子的内心,走不进女儿的内心,更走不进儿子的内心。 “ 坠落 ” 既带出自闭儿在这个社会所面临的种种挑战,也揭示了看护者们的困境。 安德鲁 · 马可时隔八年再次演绎这个角色,他对角色塑造的细腻揣摩,让人信服,绝对是最具实力的年轻剧场演员之一。陈慧娟以纯熟的演技,把一个自闭儿母亲的矛盾心态与心力交瘁演绎得丝丝入扣。我看的那一场戏,每次转场,观众都鼓掌 —— 这是观众对演员们演技的肯定。 剧组也精细地再现生活、再现情景的真实性,在细节上做功夫,连被半遮掩的厨房的一切细节都照顾到了,配以演员们的演技,剧组把现实主义戏剧发挥得淋漓尽致,我仿佛在看电视剧,或是观看电影。 来探访的奶奶一直希望她的家人们可以相信上帝,但夫妻俩始终没有接受奶奶的建议。剧末,母亲无奈地向儿子求助,最后伸手向上帝求助,仰倒在沙发上 …… 这时整个剧院落下了许多羽毛。儿子、母亲、以及观众

剧评:The Last Garderner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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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若不懂爱,就是一种伤害 —— 观《身后的微光》 开场时,主角伊芙踏进了花园,也进入了自己的回忆。她一面缅怀刚刚骤然离世的父亲,一面试着处理自己与父亲多年来的关系。伊芙幼小时,母亲离开家,父亲因此开始种植花草。后来母亲回来了,一家人仿佛又过上平凡正常的生活,但父亲从此欲罢不能,多年来沉浸在花草的世界里。 整齣戏围绕着 “ 如何爱另一个人 ” 的主题。伊芙最感困惑的,或许是自己的父亲怎么可以对那些花草了解得如此透彻,对自己的女儿却似乎不闻不问;父亲怎么会对一朵花付出那么多的关爱,对自己却几乎不闻不问。女儿的男友求婚了,父亲毫无意见;在婚礼上,父亲更关心的是婚宴上摆放的各种花草;女儿离婚后搬回家住,父亲竟然也不过问。 父亲和母亲对孙子反而表达关爱与照顾。伊芙不自禁妒嫉起自己儿子来了,也因此质疑,一个妒嫉儿子的母亲还算不算是个好母亲?一朵从不开花的胡姬花,竟然在父亲过世后,悄悄绽放。伊芙对着花朵,情绪失控,也许是因为不堪自己怎么连一朵不顺着父亲意愿的花都不如? 或许,伊芙之所以进入这座花园,之所以那么努力地去回忆自己与父亲的点点滴滴,是为了思考自己究竟是不是个好女儿。 父亲给女儿寄来许多录音,都是在交代如何照顾花草 —— 父亲对女儿似乎说了很多话,实则与不说话无异。 难忘女儿带母亲到电影院看 “ 王子与公主 ” 式的浪漫电影,两代女人一起谈话,伊芙问母亲当初为何离开家,也问母亲自己该不该答应男友的求婚。母亲回答女儿,这世上没有白马王子,只有差不多的男人,做女人就该将就点,她们身边所有的阿姨姑妈们不都也是这样吗?于是女儿也就马马虎虎嫁给了男友,几年后离婚了。 女性在剧中的处境是个难以解开的僵局:伊芙的母亲无法寻求个性的解放,面对自己不爱的男人,她却不能选择真正离开,她最后也只能回去与男人共度余生。伊芙一生得不到自己父亲的爱,她的儿子轻易却可获得。 而面对感情的破裂时,伊芙的父亲可以打造自己的桃花源,沉浸在种植花草的追求中,在某种意义上 “ 离家 ” ,却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批判。伊芙和剧中的其他女性,却得不到这样的待遇。 女性究竟能不能从父权的枷锁挣脱出来?《身》没有解答,对女性的待遇甚至没有太多的着墨,但剧中所触及的女性议题,发人深省。 演员詹文倩一人分饰多角,在好几个角色之间自由切换,展示了她的可塑性。我看的那场戏,有观众一边看戏,一边掉泪;也有观众在看戏时情不自禁握着身

剧评:pass·age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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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(摄影: Crispian Chan )   如何面对一朵花的凋零—— 观“pass·ages” 开场时,一位角色(Nirmala Seshadri饰)在台上邀请大家闭起双眼,在她的引导下,一起进行静观练习,内观肉身,沉浸在对肉身的觉知…… 然后她话锋一转,引领观众注视体内的细菌,那些使得肉身衰老、衰败的细菌,并指引大家将这些可恶细菌从体内排除掉,甚至传给身边观众也无妨,让众人顿时失笑。 “pass·ages”便是从对病痛、衰老的厌恶,开启了它的故事。剧中有四条故事主线,剧组并非逐一地呈现故事,碎片化的叙事,打破了时间的规律,让观众看不同的故事时,可以有慢慢厘清剧情顺序的乐趣。 该剧简介说,这部戏是关于四个女性对自身衰老的挣扎。在疗养院的Ching(Dana Lam饰)与新来的看护发生摩擦,无法接受年华老去的自己。慢慢老去的婆罗多舞舞者Shivani(Nirmala Seshadri饰)希望转换观众对年老舞者的观念,想证明自己即使老去,依然可以跳出动人的婆罗多舞。正处年华盛放的Millie(Shanice Stanislaus饰)正准备A水准以及大考以后的生活,却骤然发现自己患上绝症。不孕的Ogy(Suhaili Safari饰)接受试管内受精(IVF),回忆起自童年来因为自己肉身的种种而产生的恐慌。     (摄影: Crispian Chan )   我喜欢这部剧从“女性”与“衰老”出发,随后延伸出更宏大的主题:病痛、死亡、以及社会如何对待女性肉体。例如剧中的Ogy 因不孕,多年来受到母亲和姐姐的逼问,使得她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。当她终于向姐姐透露,自己正在接受试管内受精,姐姐竟然问Ogy为什么不早记年就这么做。听到这一句话,坐在我身边的一名观众不禁发出一声轻叹。很多时候,我们自以为的关怀,其实是沉重的枷锁,隐形的暴力常常出现在看似最平平无奇的言语与举止之间。 在接受试管内受精时,Ogy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月经的回忆—— 姐姐恐吓她,说她会终身流血不止。自Ogy来月经以后,她的姐姐、母亲、与父亲就一直给她灌输:来月经的女性是不净的,是会被惩罚的…… 月事是女性最自然不过、最正常的生理状况,为什么女性却必须被恐吓、谴责?为什么终身必须背负那么沉重的包袱? 每次换场之际,演员们在台上起舞。肢体的表达,展示出女性对自身肉体的矛盾:因其而喜,亦因其而忧。在叙事之间穿插

剧评:移心 Transplan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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疑心生暗鬼——观十指帮《移心》 剧评/ 张英豪 现代版聊斋式的警世寓言、天马行空的现代戏偶、铿锵凌厉的金属音乐,三种截然不同的元素揉杂在一起,会碰撞出什么化学反应? 受滨海艺术中心委任制作剧场演出的十指帮,首次携手本地“吠陀金属乐”(Vedic Metal)乐团Rudra,在2024年华艺节中强强联手呈献偶戏《移心》。 Photo by Jack Yam, courtesy of Esplanade – Theatres on the Bay 《移心》由十指帮艺术总监钟达成编导,是一部现代版、聊斋式的寓言故事。它叙述了太原(詹辉振饰)收留一名无家可归、来历不明的貌美女子阿绣(由戏偶和陈宇泱分饰)为女佣后,给自己的四口之家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太原内有对他缺乏信任、分房异枕的妻子江城(郭沛珊饰),上有卧病在床、满口妇德的老母亲(戏偶,由扮演黑鬼之一的骆丽诗配音),下有资质愚钝、屡次考试落第的儿子元丰(梁海彬饰)。剧中人物看不见的三只黑鬼(由骆丽诗、曾美元、杜妍霖饰)则爬行跳跃在各个场景之中,时而调皮、时而诡异。 《移心》谐音“疑心”、“异心”,而疑心生暗鬼,太原一家的变故一方面是阿绣所诱发的,另一方面却是彼此之间长期以来埋下的疑心/异心所引爆的——老母亲与儿媳妇江城婆媳不和,怀疑是江城把她推下楼梯,导致她卧病在床,并且总是怀疑江城要在她的食物中下毒害她;江城怀疑太原出轨,几年来不愿与他同床共枕、亲密接触;太原对江城始终坚称自己从未出轨,却无法自制,与阿绣发生关系;元丰不想再考试,而想成家,却拗不过父母的执着。太原一家貌合神离,在整部剧中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。 从故事内容和人物名称(还有达成的自述)可以看出,《移心》的灵感来自经典文学作品《聊斋志异》的《画皮》、《小翠》、《陆判》、《阿绣》、《黑鬼》、《婴宁》、《江》等等故事。这不是达成第一次从《聊斋志异》中摄取灵感——2023年 十指帮《偶会好的》 三联剧中由达成编导的《离》、2018年达成与刘晓义联手创作的《大狗民》都是现代版聊斋式的故事。达成对《聊斋志异》可说是情有独钟。达成也会在作品中沿用之前作品的符号,不断探索与扩充这些符号的意义,形成一个具标志性的、达成式的符号系统。在《离》中能“四分五裂”的女子人偶,以及三只黑鬼,都在《移心》中再度登场,继续“吓唬”观众。(剧评人张佩思在她对《移心》的 心得分享 中,便从互文性

剧评:The Death of Singapore Theatre as Scripted by the Infocomm Media Development Authority of Singapor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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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能只听到回音 —— 观 “The Death of Singapore Theatre as Scripted by the Infocomm Media Development Authority of Singapore” 剧场导演理应是戏的第一个观众;在新加坡,新加坡资讯通信媒体发展局( IMDA )则是戏的第一个观众。 编剧 Alfian Sa’at 终于为 IMDA 写了一部剧,直接与它对话。是的,我用 “ 它 ” 来指 IMDA ,因为戏结束以后,观众对 IMDA 的运作依然毫无头绪,不知道审查的他 / 她 / 它 / 祂是谁,也不知道审查这部剧的他 / 她 / 它 / 祂到底有没有来看戏。 这场 lecture performance (讲述表演)最妙的是,尽管观众都知道这是编剧 Alfian Sa’at 的自问自答,反覆反问,然而在演员 Farah Ong 的诠释下,我们几乎看不到 Alfian Sa’at 的影子。 Farah Ong 成功塑造出这样的一个角色:她可以是任何一位剧场工作者,她可以是后台人员、可以是导演、可以是演员、可以是剧团经理…… 而我们都能感受得到这个角色长年面对审查的压力与挣扎。 Farah Ong 台风稳健,精准地掌控观众情绪的起伏,引领观众了解新加坡审查制度的历史与演变、剧场工作者与 IMDA 的微妙关系、以及人与官僚制度之间 “ Kafkaesque ” (卡夫卡 恶梦式 )的荒唐情境。新加坡有很多极优秀的演员, Farah Ong 绝对是其中之一。 戏的开始,台上的剧场人对观众说明,她总是在想像审查官的名字与脸孔、性格与喜好。他 / 她 / 它 / 祂必然是个活生生的人吧。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,剧场人只好发挥想像力,为他 / 她 / 它 / 祂取名为 “A” ,并且向观众说,每次提及 “ 你 ” 这个词时,指的就是 IMDA 的审查官员,现场的所有观众都是审查官员。 有趣的是,观众 “Audience” 和演员 “Actor” 都以 “A” 开头(咿, Alfian Sa’at 的名字也以 “A” 开头)。剧场人把审查官员叫做 “A” ,是不是借此想和审查官员拉近距离?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? 台上的椅子,贴着一张白纸,注明是为 IMDA 留着的座位。这张椅子总是空着,而剧场人对椅子说话,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