剧评:竹林七贤



不是关于艺术——观《竹林七贤》

文:梁海彬

在一个时代不明、国度不明的世界里,我们却听见魏晋时代竹林七贤的熟悉名字。竹林七贤不再是反抗司马朝廷的名士,而是为了避开监控集团的落难艺术家。TOY肥料厂把古代的著名人士放到了未来的末日世界,在压抑人性的政权底下,探讨艺术哲学的议题。

台上的多媒体时而为观众刻画场景,时而变化成为剧中人物操作的科技。多媒体与剧场的结合并不简单,很多时候容易变成陪衬舞台剧的点缀品。但是《竹》利用现代科技为观众展示未来世界的巅峰科技,让观众也感受剧中人物身处的世界,是让人耳目一新的尝试。

台上巨大的舞台设置,让掌权者在其上游走,让那些避世逃难的艺术家在其下苟且偷生。当艺术家们被掌权者拘捕时,舞台设置的机关降下,变成了囚禁艺术家的牢房。难忘在谢幕时,牢房的“小门”打开,演员们鱼贯而出,反而更呈惊喜—— 在那一刻,《竹》的艺术家与现实世界的艺术家交叠,牢房不再只是一种“需要打破、对抗”的对象,而是一种契机。艺术家常常被视为反抗体制的“造反者”,《竹》也不断强调这样过于简单的二元对立,但是在谢幕时,反而让观众看到了体制和艺术共处的可能性。

也许这是《竹》的表现思想:在《竹》的世界里,只有二元对立;但是在现实世界里,艺术家和体制却是共生共存的。这样的诠释颇让人欣慰—— 但现实既然已然如此,那么在今时今日呈现《竹》的价值是什么?

《竹》颇像一则警世寓言。剧中的艺术家们是努力保留人性的造反者,而掌权者则是压抑人性的独裁者。如果把《竹》理解成人性和非人性之间的抗争,反而更好理解。剧中的一位年轻人热爱艺术,在极权统治下坚持不放弃艺术。他后来成功结束了掌权者的极权统治,却不是通过艺术手段,而是通过科技和一位“内奸”里应外合…… 于是,《竹》表面上是艺术和独裁者之间的抗争,实则在表现人性的不可压制,以艺术为隐喻,实则是讨论人性。

《竹》通过魏晋一群避世的“竹林七贤”的古老事迹,探讨人性在自由与压制之间的游走。《竹》的立场是清楚的:通过剧中年轻人的反抗,让极权制度奔溃,恢复人性自由的本来面貌。《竹》的艺术家们因为斗不过政权,只能苟延残喘地躲在一处,终日吟诗喝酒抒发自我。

但是历史上的竹林七贤,不仅仅只是终日醉酒嗑药纵歌的“艺术家”。他们有坚定的政治理想,例如嵇康当年提出的“非汤武而薄周孔”、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,直接抨击了司马朝廷的虚伪,刺痛了统治阶级的要害。于是统治者司马昭下令将嵇康处以死刑。嵇康入狱时,有许多豪杰名士要求当权者释放嵇康。约有三千名太学生请愿,希望当权者让他到太学执教,并且要拜嵇康为师,可见嵇康的影响力。行刑当天,嵇康在刑台上,要来了一架琴,面对前来的人潮,从容弹奏《广陵散》,随后叹息:“广陵散于今绝矣!”,被处死时,才四十岁。






但是《竹》刻画的艺术家,却没有强大的政治理念。这群人对掌权者的威胁,仅仅在于他们放肆纵容,因此为掌权者所不容。《竹》作为故事新编,在今时今日刻画出“人性不可反”的警世格言,让人想起去年世界各地暴起对抗政权的各种游行示威。但是“对抗”有很多方式,《竹》阐释了人性的抗争,却只为观众展现了几种片面的对抗形式,无法深刻讨论,未免可惜。

其实最完整的故事线,要落在剧中一位称为“无双客”,和一位“无肠人”的角色。

剧中的无双客是雕刻家,在末世的极权统治下,显得落魄潦倒,却不放弃雕刻艺术。人们常常会在城市里各个角落看见他到处摆放的作品。无双客甚至把雕刻艺术传给了下一代的年轻人,让艺术获得了传承,确保自己不会落得人亡艺绝的处境。他看似痴狂,头脑却很清醒。无肠人作为他的朋友,终日调侃他的艺术行为,却也常常抒发哲学议论。身为无肠人,他吃不饱,也常常拉屎,因此看透了人性的本质,从最简单的吃饭拉屎,看到了哲学性的人性本质。

无肠人被政权杀死时,无双客因此从艺术雕刻中升华,自己变成了好友无肠人。如果《竹》谈的是艺术,那么无双客和无肠人其实很好地表达了艺术的本质。他们不畏政权,认识到艺术就是生活态度,因此可以摆脱政权的施压,甚至超脱生死—— 无双客从无肠人的死,让艺术、哲学、生命三者相结合,成就了对艺术人生的完整领悟。

《竹》讲述人性的不可压制,对人性光芒展示的期许。演员们的精湛演技,舞台的唯美设计,在滨海艺术中心的大舞台上,再次印证了TOY肥料厂对大制作的得心应手。资深演员和年轻演员们在台上的默契十足,也让人看到了艺术的跨世代交流。在今天纷扰的政治时代,我们的确有必要思考人性的哲学问题,努力避开体制与艺术这二元对立的危险性陷阱,重审人性与体制之间共生共存的第三种可能性。


关于演出:2020年2月1日,8PM,滨海艺术中心剧院,华艺节2020委约,TOY肥料厂呈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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