剧评:Fun Home



歌舞中反思——观《悲喜交家》

文:杨洤斌


改编自美国女漫画家艾莉森(Alison Bechdel)2006年出版的同名自绘回忆录,《悲喜交家》(Fun Home)这部女同性恋题材音乐剧不仅在2015年托尼奖中拿下多个奖项,更获得最佳音乐剧的至高殊荣。对《悲》的期待,不因为这是一出有奖项肯定的百老汇名剧,我好奇的是,作为首个搬演此剧的亚洲剧团,彭魔剧团会以怎样的方式把音乐剧呈现于本地观众眼前。
《悲》讲述中年的艾莉森,为了绘出自传而追忆成长经历的故事。借由回顾童年与青年时期,她探索自己的性向身份,试图重新理解父亲的人生事迹。
配合时空跳跃的桥段,剧中出现三个不同时间点的艾莉森。然而整出音乐剧里,却只有艾莉森的角色是由三位不同的演员来扮演。这三位演员固然根据剧情的设计,演的是不同年龄阶段的艾莉森,不过她们在演绎各自角色的当儿,所展现的肢体语言,甚至是道白方式,都无法让我完全信服她们演的是同一个人。以该剧的“记忆”与“成长”主题为语境,相信是导演崔希(Tracie Pang)的刻意安排,似乎想含蓄地道出一个人生哲理——一个人的身份认知并非一朝一夕确立,只有经过长年累月的不断摸索,才能塑造如中年艾莉森一样充满自信的自我。
有趣的是,中年艾莉森在剧里追忆过去时,她“看”得到回忆中的所有人物,他们却“看不见”她的存在,双方形成一种“看与被看”的权力关系。彭魔剧团或许利用了这个权力关系,于舞台布景的设计上融入了有趣的创意尝试。
舞台布景设计明显是一间两层楼的“房子”,不论哪个回忆或时间点,任何情境都看似发生在受墙壁/距离/时空区隔开的独立空间。只有中年艾莉森能够穿梭游走不同空间,也独有她能占用二楼的中间点,在不走动时站在此处,一览无遗地俯视一切回顾的发生。如此格局,配上剧里存在的“看与被看”关系,舞台布景似乎就是一座全景敞视建筑(Panopticon)的象征。

舞台设计强化人物压迫感

全景敞视建筑指的是个环形监狱设计。这座建筑的中心,是个用来监视的瞭望塔,围绕着的是多间只有两个窗口的囚室,一个面向外头供采光作用,另一个则对着瞭望塔给监督者用以监视。设计的特色在于关在囚室里的囚犯没有机会见到彼此,亦看不到周围的一切,长时间处于只有被观见而不能观见的封闭孤独状态。而且重点是,处于全景敞视建筑房内的人都是被探查压迫的对象,绝不是一个进行交流的主体。
透过如此象征性环境,来搬演发生在1969年的同性恋题材音乐剧,我们只能推断,彭魔剧团或想通过象征性的方式强化观看时的时代特征,让观众能够更轻易感受到同性恋群体,甚至是他们的家人,在面临主流社会的歧视与审查时所感受到的压迫感。毕竟在观看《悲》时,观众是在中年艾莉森的领导下了解故事,因此会直接把自己的观点与立场投射到她的身上,在不被“看到”的情形下,一起“看着”回忆中的人物与事迹。
1969年虽然是久远的过去,不过相比之下,现今社会里依旧只有官方理想中符合集体利益标准,以及异性恋霸权道德观的核心家庭面貌,才获准出现在透明公开的平台上。其余不被接受的个人欲望,或无法贡献于集体的异类个体(同性恋者),早已经被规化至只能在关上房门后的封闭隐秘私人空间内,得到展露存在的机会。若想突破现状,也许社会作为一个集体,应该如中年艾莉森一样,毫不畏惧地与自己进行一场对话,直视一切源自过去的包袱,才有可能找到继续往前走、走得更远的答案。



发表于《联合早报》,2017年10月5日
关于演出:2017年9月30日(8PM),戏剧中心剧院,彭魔剧团呈现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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