剧评:灵戏
一场没有救赎的超渡——观《灵戏》
文:梁海彬
这是十指帮导演钟达成第二次呈献《灵戏》(首演在2015年),台前幕后创意团队虽然是原班人马,但新版本做了一些艺术性的修改和添加。我想这应该正是重演的意义:让艺术工作者能够发展、处理、改善自己的艺术作品,也让观众能够有机会与艺术工作者一起成长,提高艺术鉴赏能力。
受困的亡灵需要超渡
《灵戏》有着各种鲜明的意象与符号,导演也选择不断重复一些意象,例如让幽灵们反复起身躺下,让他们在台上的大桌子周围不断倒退走圈,或是随着音效重复着短促的呼吸与动作。每一次的重复都是一次力量的积累,虽然到了后半部分会让人看得累,但这一次次的“轮回”愈发显得幽灵们的身不由己。
全剧围绕着一个“困”字发展(这句话本身就是悖论):剧中幽灵活着时,困在战争和政治家的手段中,死后仍受困在永远无法磨灭的历史记忆之中。舞台灯光的细致转折成功地为观众打造了一个幽暗诡异的空间,仿若地狱。幽灵们在这无间地狱里头遭受着无间断的苦难,永远没有出路。布景由一件件黑衣重叠交错搭成,在灯光下仿佛一具具无以名状的尸体。
进剧院一坐下来,便看见台上已经坐着一只“黑鬼”—— 他就坐在乐器和音响系统前面,盯着鱼贯入场的观众,预示着接下来会在台上发生的事。导演钟达成的《灵戏》增添了剧本没有的三只“黑鬼”,这次更安排音艺设计师以黑鬼身份现场奏乐,与其余三只黑鬼一起操纵台上的幽灵们。
台上的三只黑鬼或是摆弄着幽灵,或是操偶穿越舞台,或是在台下方利用光与影呈现战争画面……她们诡异的笑声仿若会预言的女巫,然而她们又没在预言什么。黑鬼们绝对是“操偶师”,操纵着台上的幽灵,而幽灵们的一切动作都由黑鬼(和音效)指导,身不由己,不由自主。被唤醒的他们必须不断地说话,尽管“妈妈”不断强调“还是安静的好”。
战争的罪恶无法磨灭
当幽灵们痛苦地述说着生前际遇,黑鬼们跳着怪异莫名的舞蹈,她们的笑声实在值得玩味——像是嘲笑嬉笑,又像乐在其中的喧笑。她们似乎与幽灵同在,却又仿佛和幽灵们存在不同的时空里。黑鬼是“历史”吗?唤醒幽灵们,是为了翻案?
“黑鬼”让观众可以做不同的联想,在钟达成版的《灵戏》,如果没有黑鬼,所有的幽灵终将埋于土中,他们的故事将永远消失,不为人所知。难忘舞台接近尾声时,台上的月亮已从开场时的洁白新月变成了血红的满月;众灵魂躺回孤坟,诗人独自唱着东边的歌,然后舞台下起了纷飞的雪花,诗意盎然。在那一刻,感觉真像是曹雪芹的“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”。幽灵们终于可以安息,入土为安了。这一切就是一场超渡仪式,超渡过后,但愿幽灵们不用再被困在这个无间地狱。
但真的能够如此吗?戏末,黑鬼又出现了,并排而站,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观众。灯一暗,诗人的声音此时响起:“然后,一切都黑了。”导演并没有给予他们任何救赎,所有的亡魂将注定永生永世浮沉在战争的恐怖阴影中。
今年是二战结束后的72周年,重演《灵戏》的意义何在?战争的苦难是否已经离我们太过遥远?我们处在不同的时空交叠之中——剧场内是幽灵们身处的虚无时空;剧场外是2017年的观众,他们多数没有经历过任何战乱;此外,更有一个宏观的历史时空,一个二战的集体记忆。今年头,新建成的二战展览馆取名为“昭南展览馆”,无视一代人对二战的惨痛记忆。尽管后来改名为“日据时期:战争与史迹”展览馆,但以此事件对照郭宝崑在《灵戏》里对战争的控诉,引人深思。
发表于《联合早报》,2017年11月2日
关于演出:2017年10月28日(8PM),维多利亚剧院,十指帮呈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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