剧评:Ayer Hitam: A Black History of Singapore
集体失忆症的一剂强药 ——观 “Ayer Hitam: A Black History of Singapore”
文:梁海彬
观看“Ayer Hitam”1月17日的首演,非洲裔表演者Sharon Frese在观众进场时坐在台上,双手在金贝鼓敲打简单节奏。开场前,她忽然停止击鼓,双目垂下,似乎想说话,却又无法开口。那份欲言又止的痛苦和悲哀,与开场后的侃侃而谈形成强烈对比。
整场演出以讲谈的形式和剧场的表演元素相互交替成“演讲表演”(lecture-performance),为观众呈现新加坡自开埠以来与非洲之间鲜为人知的历史关系。表演者身后的屏幕时而放映各种报章剪报、历史照片、学术书籍的文字摘录等等。硬性的史料让观众理性了解在殖民统治与人口贩卖的大历史背景下,非洲与东南亚乃至新加坡的关系。
然而“Ayer Hitam”仍具有强烈的表演元素,简单的灯光微妙带出表演者心理空间的转换——或是情绪的不安,或是困惑的情感,或是爽朗的自嘲。Sharon Frese追溯历史,检视当下自我处境,人文情怀与硬性史料迸发出戏剧张力:她发现自己既不属于新加坡民族政策CMIO的任何族群,也意识到自己在日常生活中不乏被国人歧视的经历。她又明白她身边有许多爱她的朋友,她对新加坡文化的了解实在不亚于任何新加坡土生土长的人……
表演者陷入了困境:这个国家论述是如何忽略掉整个族群?是谁选择遗忘他们?假如被自己的家人遗忘或忽视,此地还算是家吗?
表演者在剧末看着投射在屏幕上的巨大水影,仿佛置身大海。她意识到自己的祖先在许多年前如何被被迫“断根”,从此世世代代置身在大海飘流四方的命运。她只好问自己:倘若我再次投身大海,我会不会被淹没?这句话没有得到回应,也没有答案,就在灯暗的那一瞬间把观众抛向无尽的惆怅。Sharon在开场前欲言又止的痛苦又在我的脑海里荡漾——这一小时半的侃侃而谈,都不可避免地导向这没有答案的问题,难怪她在开场时显得痛苦。
该剧有个重复的意象:屏幕上时而投射流动的水影,那是另一名华人表演者(黄毅圣)在投影机上把水倒入玻璃碗时呈现的影像。他是该剧的资料收集者,也是编剧,于是“Ayer Hitam”的阅读方式忽然变得更加复杂——一方面,我们看到黄毅圣和Sharon只以殖民者的语言来阐述这段黑人史,这让整个演出显得吊诡,全剧的“断根”意识显得强烈无比。
另一方面,作为主流族群的黄毅圣让自己消音,他的文字都是为了让Sharon有机会阐述这段黑人离散文化史,让Sharon作为(族群上)被边缘化的弱势族群有了话语权。如此成就的是人与人之间更加紧密的联系,逾越了CMIO的固定划分,身份和文化在流动中得以交融。
身在主流中心的群体,有多少人能够意识到自己的优势?有多少人能够有意识地思考、体会、关怀弱势群体的声音?
M1艺穗节今年以“静水”作为主题,让处于边缘的人、事、物,能够在这个艺术平台呈现在观众眼前。作为艺穗节委约的“Ayer Hitam”在挖掘和忘记之间徘徊,在记忆和展望之间游走,丰富了新加坡的历史论述,为岛国集体的“非洲失忆症”补上了强而有力的一剂药。
发表于《联合早报》,2019年1月17日
关于演出:2019年1月17日,8PM,42新剧中心黑箱,M1艺穗节呈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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