剧评:恶魔日记



“恶魔”的启示 ——观《恶魔日记》

文:梁海彬

卡缪在其文章《薛西弗斯的神话》阐释“存在主义”,以荷马的神话中,薛西弗斯的处罚为例。薛西弗斯必须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,每次到达山顶后巨石又滚回山下,如此永无止境地重复下去。这在众神眼中是最重的惩罚,卡缪却认为,薛西弗斯应该是感到欢愉的。因为薛西弗斯主动接受了惩罚,反而成就了他的悲壮。卡缪写道:“只要蔑视命运,就没有任何命运是不能被克服的。”

《恶魔日记》改编自卡缪的《局外人》,探讨的正是生命毫无意义的荒谬。观众看到一间房子,一个男人睡躺在床上。房内的地板和墙壁写满了粉笔字,钟达成饰演的男子从床上醒来,复述自己的故事,我们开始明白,充斥整间屋子的文字,都是男子的思绪。男子没有起伏的情绪,对着房内的门墙娓娓道来,有时面对观众,但我们知道我们不是他的听众。

男子在一次等巴士的事件中开枪打死了一名小女孩。他接受审判,并且认罪。但在审判的过程中,他被判决的理由竟然是因为他没有在母亲的丧礼上落泪。男子坦然接受这个荒谬的判决,并且坚持自己的处事之道—— 不因此而撒谎,说自己对母亲的死感到难过;也不因为死刑,而在神父面前谎称自己信神。

男子在监狱中,慢慢摆脱了以往日复一日的生活规律。他再也不用遵守社会的礼法,甚至摆脱了人类记录日期的束缚,回到最自然的人性状态。男子说真话的代价是死刑,却也以说真话换取了生而为人的解脱。

男子坚持说真话,他和薛西弗斯一样,把自己和荒谬的大石头变成一体,反而让生命的荒谬变得毫无意义。

剧末,表演者在掌声中谢幕,只见他打开了房子的“门”,走了出去,让我们错愕:原来这才是戏的结尾?表演者/男子采取了主动,迎接下来的事情。对男主人翁而言,自然是迎向自己的死亡;对表演者而言,则是乐意去迎向生命的荒谬。

喜欢充满意象的房子。房内的摆设都是灰色的,有书籍、小吉他、还有一尊灰色的菩萨像—— 男子通过知识、艺术和哲学来认知自己,他在镜子面前打领带,观众却看不到他的身影,只看见灰沉沉的镜面…… 即使听了男子的独白,观众始终无法真正认知这个“恶魔”。那一尊菩萨像俯视男子,仿佛是男子的觉悟:面对生命的苦痛,不是去逃避,而是勇敢地迎接苦难。《恶》的结尾,是振奋人心的。

在小说中,开枪杀人的男子,本来是向一个持刀迎向他的成人开枪。该剧的男子却是向一个被宠坏的、插队的小女孩开枪。这个情节的更改,难以让观众怜悯主人翁。这是在道德上完全无法被接受的。但是这是否是创作者的意图?让观众在情感上,立刻投向在法庭上的“众人”,让我们马上和众人一样,期待男子的死刑?观众因此必须费更大的力气问自己:是否把他称之为“恶魔”,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把他杀死?同样是杀人,我们是不是就无罪了?

《恶》由钟达成自编、自导、自演。钟达成说故事的能力毋庸置疑,内敛的演技蕴含深厚的能量。观众在“听故事”时,看见的是一个男人在房里真诚地述说故事,脑袋浮现的是他述说的场景。虚实交叠,形成两处有趣的叙事空间。《恶》是钟达成个人的探索,但《恶》也是任何时代所需要提出的疑问。走出剧场,面对我们生活中的虚无,我们需要的是这“恶魔”给我们的启示。


发表于《联合早报》,2019年11月19日
关于演出:2019年10月25日,8PM,戏剧中心黑箱剧场,十指帮呈现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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